2013年11月19日 星期二

風景線:雕塑風景的蒼白線條




洪天宇  梨山2000年  2013  鋁板 壓克力  122x152 cm




風景線
藝術家:洪天宇
展出日期:2013.11.2-2013.12.2
展出地點:夢12美學空間









風景的主體地位

        攤開西洋藝術史的脈絡來看,風景畫的地位長久以來處於配角,大多附屬於人物背後的畫面,猶如無意義的裝飾花紋,真正以風景為主題的作品,還要等到18世紀以後才逐漸成形。若將洪天宇的空白風景系列放在風景繪畫的藝術發展來看,便會發現主客逆轉的特殊現象。不管是殘破或是繁貌的風景,都搖身一變成為畫面的主角,而其中的人物則在畫面中缺席,留下空白的影像。

        如拼圖的缺片一般,欣賞作品的觀者總會思索那些留白的景色是什麼。即便這些留下的圖案複雜曖昧,觀者卻能輕易分辨其中的人造物:橋樑、道路、房舍、電線桿...甚或是大片都市景色中的著名景觀。有趣的是,儘管留下的大片樹林、花草是充滿色彩、生氣蓬勃,卻未必有人可以從這些形貌清晰的的景象中指出這些植物、溪流、山川為何--哪怕她只是每天開門便會見到的行道樹,或是路邊盛開的花朵。

        這樣的矛盾便像是藝術家開的大玩笑。人們不僅對大自然的認識付之闕如,連生活周遭的生命都視若無睹。生命的形象被留存在百科全書裡,而非生活的一部份。洪天宇讓觀者重新看見風景,看見大自然中,陽光穿落樹梢、水氣在森林中滋潤所散發出的「光暈」,同時也在不同的時代中,消抹光暈最後留存的痕跡。



屬於誰的自然?

        將風景視為一個生命的集合體的話,現在的風景與過去的風景有什麼不同呢?風景並非一個不會變動的定相,而是一座不斷受到外力改變、形塑的雕塑。當風景繪畫的地位好不容易從人像畫的附屬品中抽取出來,過去以植物、鳥獸為主的風景卻大量出現人為痕跡。除了少數荒山野嶺、人跡罕至之處外,若在風景中不曾看到任何人的駐留,反而變得不「自然」。所以,究竟我們觀看的是不是自然?水泥叢林是否也能視為自然的一種風景?

        從古代龐貝城的幻象壁畫、巴比倫的空中花園再到中國的園林建築,其中所透露出的訊息來自於人的主宰。人大多試圖控制著大自然,希望把自然納入生活之中的渴望隨處可見,卻少有人隱去人工的斧鑿,把「人」融入大自然。洪天宇的作品〈有紅龍的豪宅〉正是人類如此思維的一種體現。一塵不染的豪宅裡,沒有泥土、落葉,甚至沒有任何過敏原,客廳的正中間留著巨大的紅龍水缸。原不屬於都市的生物只能瞪大眼睛,在狹窄的水缸裡透過人造的換氣裝置呼吸。

        過往我們總認為人不屬於自然的一部份,但若把人視為自然時,巨大的演化史忽然有瞬間終結的危機。如果把環境問題用功利角度來看,現下維護環境,只是為了更長遠的永續生存而作。或許我們不需要把人類的建設與鳥獸築巢相互比擬對照,當人類發展視為自然史正常不過的一個階段,當科技成為真正的萬能、不需考慮物種多元性或水土流失、全球暖化等環境問題時,是否我們所說的大自然又變的不再重要?我們還需要自然嗎?對於自然,我們能不能提出一個無關心的關心呢?


科技帶來的鄉愁

        人是很難離群索居的,就算人們總是私心期盼著桃花源或阿爾卡迪亞(Arcadie)的存在,但在現代社會下,更不可能回去過去茹毛飲血的原始生活。於是,當再度去思考城市與鄉村時,便有比較清晰的線索。既然完全回到原始世界幾乎已經不可能(當然,所謂的自然世界還有很多可以定義的空間),那麼都市生活的人們就該背負著破壞自然的原罪嗎?曾經歷過去的人,嚮往古早那個樸實自然的生活空間,但鄉村的人,有時更嚮往便利、資訊發達的都市生活。

        問題是,再過二三十年,甚或再過兩三百年呢?當這些自然的景致消逝在下一代的記憶時,這些事物真的還需要嗎?也許再也沒有人聽過真正的蟲鳴鳥叫,那又有什麼關係呢?就如同電影《駭客任務》揭示的世界樣貌,一切都能透過模擬展示,或許我們依然可以在那樣的未來中感受自然也不一定。

        洪天宇曾經在自己出版的畫冊《給微風》中,形容都市有如中國傳說的饕餮一般,永遠不滿足的食量,總有一天會將整個世界吞噬殆盡。他的作品開啟了一種觀看的視野,點出人與自然雖然不和諧卻相互影響、相依相存的狀態,至於未來該如何發展?只能由觀者自行處理了。


金錢與權力的競逐  

         洪天宇過去的創作從給微風、大悲宴到金權盛世,一直圍繞在探討生命與金錢的價值衡量之上。本次展覽洪天宇展出了兩件巨幅的城市作品,分別以觀音山、高雄港為主題。灰白色的街道與摩天大樓取代了過去的草木地景,裡面的人則在灰白中隱沒、消失,只剩下些許行道樹隱隱透露出生命仍然存在的證據。

        宛若末日景色的樣貌,無疑是對於科技高度發展的警鐘。細探如此風景的形成原因,洪天宇提出了金錢的概念。為了換取更好、更舒適的生活品質,為了奪取更多的金錢,人們透過不同的資源掠奪,以交換物質生活,在其中犧牲的卻是曾經生存在這裡的動植物。人身為動物,當然也應該擁有生存的權力,藝術家在這裡要批判的,則是人貪得無厭、無限制地侵略行為。

        過去受限於科技,藝術家很難有辦法利用鳥瞰的角度俯視這個世界。在洪天宇這兩件空白城市的巨幅作品中,不由得讓人思考,什麼樣的人可以觀看如此的風景?擁有世界三大夜景的香港,最好的賞景地點在太平山頂,從山頂可以一覽維多莉亞港的嫵媚夜色。山頂纜車總是聚滿了絡繹不絕的遊客,只為親眼目睹夜景風采。然而,離纜車站更遠一點、更高一點的地方,建滿了豪華的建築和大片的透明落地窗。住在那裡的人,或許可以用更從容的態度,觀賞夜色吧!

        回到台灣來看,在城市中,那樣一覽眾山小的的視野,又豈是尋常人所能及?在貧富差距逐漸擴大的世界中,貧窮的人付出更高比例的收入供養少數的富有階級,而城市中每一個角落、每一片風景則代表不同不同的族群。可悲的是,城市中微薄的綠意甚至被這些少數人所獨佔,而大多數人則依附於鴿籠般的房舍,奮力求生。從城市切片的風景樣貌再扣回主題,這樣的喻示是不言自明的。


矛盾和解的可能

        侷限於以自然為主或是以人為主的未來發展恐怕是難以行走久遠的,城市與自然這樣的二元對立也無法真正的解決問題。可惜的是,藝術家儘管指出了問題,卻沒有辦法具體提出一個解決方案或是未來可以進行的方向。畫廊或美術館的展出形式,也許無法讓觀念真正的傳達,更有可能讓作品呈現陷入了資本主義的陷阱,讓金錢競逐的遊戲更加激烈。市場是決定作品價格的機制,卻並非唯一的管道,若能讓藝術品與市場達成良好的調和,或許有機會讓作品概念有更好的呈現。

        不過,把洪天宇的作品放在台灣的當代藝術史來看,無疑是相當特殊的。堅持油畫傳統的人,少以傳達理念為職志;而以觀念為主的藝術家,又幾乎很難看到向洪天宇這樣,一心一意堅守在平面藝術為主的創作形式。當人們跳脫了二元對立的思考時,社會才有可能為之改變吧。

    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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